一方面,时间的必然性令人敬畏(膜拜倒计时的“有效期”);另一方面,时间的偶然性总是毫无理由地随机伏击世人:“56小时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”,“7小时后她爱上了另一个人”。都市星系的芸芸众生,难免有轨道相交、撞出火花的时候。《重庆森林》就是两幅午夜孤独者的星云图,时间坐标是午夜,空间坐标是英文题目“重庆特快”——尖沙咀的重庆大厦和中环兰桂坊的快餐店“午夜特快”。
生日来临之际,也是爱情失效之时。两颗孤星相遇在午夜,天明之后各奔东西。“重庆大厦”这一节,笔调冷峻。相形之下,“午夜特快”的故事简直是一出轻喜剧。California Dreamin'的歌声震耳欲聋,王靖雯在加州的梦里舞蹈。她象《阿飞正传》的人物一样憧憬着流浪,但态度是嬉皮式的无所谓:“去也行,不去也行。”她和梁朝伟(警察663)的约会结果是南辕北辙:梁如约去了兰桂坊的California酒吧,她在香港的凄风苦雨中不禁想象“另一个加州是否阳光明媚”,终于跟随梦的翅膀飞去了大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亚。梁得到王的承诺--空头支票似的“登机证”,时间是一年之后,目的地不清楚。
一年之后,王靖雯倦鸟飞还。用她的话来说,“加州,也没什么特别。”其时,梁朝伟已进驻“午夜特快”。那是他们偶然相遇的地点,他却在这里等到了必然的结局。1994年的香港已不同于1990年的香港,“过期日”是更近了,但人们也逐渐学会适应,学会照顾自己,就象失恋的梁朝伟,和毛巾肥皂谈话也不失为消解孤独的方法。与其一味诅咒现代社会的物化,不如在物化的社会里发掘人性。
《重庆森林》是嬉皮式的随意而机智的幽默小品,在各方面与巴洛克式繁复的悲剧巨制《东邪西毒》形成了对比。一言以蔽之,王家卫与杜可风的风格是典型的“万花筒、MTV、后现代”。
第一次看这部片子是在一年前学校礼堂的大屏幕投影上。那天晚上,人越看越少,我是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之一。就象生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一个人;我遇到的是这部电影,和王家卫的这片森林。
不止一个人看到片名问我,重庆有森林吗?也不止一个人看过几眼后就问我,这片子到底想讲什么故事?两个问题我都回答不出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清楚答案。事实是我没看到与重庆有关的森林;看到的两男三女也没能发生什么可称为故事的事件。但对我来说,有些东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:一个人的孤独;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孤独;被拒绝却无法遗忘;最后是无望的坚持。
每次在聊天室里试图收购王家卫的全套影碟时,都有人问我,他的电影看起来很累,为什么喜欢他?我说不出。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摇摆的镜头,也不习惯多过对白的独白。但至少,他不在电影里胡乱讲道理;所以累的应该是他:说感情要比讲道理累得多。或许喜欢的就是他这种不讲什么道理的爱情。于是也就相信两人不经意的对视,不小心的相撞,就可能是爱上一个人的理由;而一瓶凤梨罐头或者一份厨师沙拉都会成为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谁能理解这一切呢?当人们和你在片名的晦涩和梁朝伟出场太慢上纠缠不休时,他们无法理解的不止是这部电影。
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失恋的金城武会期望一份不过期的记忆;为什么毒品贩子林青霞会用雨衣和太阳镜一起抵抗未来的不可知;为什么空姐周嘉玲会用一张取消的登机证来拒绝一份感情;为什么警察梁朝伟会拥有一间感情丰富到会流泪的房子;为什么痞兮兮的王菲会用摇滚代替思考;用梦游来承载所有的情感。
这是一种方式,当一个人只能面对自己时,维护感情的唯一方式。